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拔頭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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拔頭籌

“花茶,解渴的花茶,不甜不要錢!”

“桃花粉,梨花白,杜鵑花兒紅又紅嘞——”

“百花娘娘!百花娘娘出來了……”

游人如織,摩肩接踵,各色花籃爭奇鬥艷,到處都是熱鬧的叫賣,一聲長過一聲,巡防士兵也比往日多了一倍。

最矚目的當屬百花娘娘塑像,高約丈許,頭戴花環,身披甲胄,英姿勃發,面容塑得極為精致,完美糅合了慈悲與勇武。

塑像立在一方朱漆彩繪的圓臺之上,周圍站著數名妙齡少女,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只花籃,紛紛揚揚的花瓣漫天飄灑,百姓仰面迎接,渴望沐浴在百花娘娘的福澤之下。

虞雁書遠遠看著,根本靠近不了半分。正想把目光轉向別處,人群之中忽然呼聲高漲,原來是少女撒過花瓣,開始拋撒銅板。這可是極好的意頭,撿來銅板給孩子戴上,可保平平安安,不愁吃穿。

“給我給我!”

“誒我接著了!哈哈!”

為了搶到一份福氣,現場擠得厲害,虞雁書無處躲避,想著往後再退一些,不成想有人重重撞上她的肩膀,痛得她悶哼一聲,向後倒去。

危急時刻,忽地伸出一只有力的手,穩穩托住她的後腰。

等到人群平靜下來,虞雁書回頭望,身後的男男女女全是一副熱血上頭的模樣,根本分不清是誰在亂中幫了她一把。

但那手掌灼熱的溫度,似乎一直留在她的腰上。

“咚咚咚!”

鑼鼓一連敲了三聲,簪花郎走上高臺,示意大家安靜下來,恭迎王知州蒞臨。

不多時,大腹便便的王得全在護衛簇擁下走了出來,腰帶卡在肚子下面,白胖的臉上眼睛被擠成兩條線。只見他大剌剌坐到主位,目光緩緩掃過人群。

“諸位,今日是我們靈州一年一度的花朝佳節,百花娘娘在上……”

王德全說起場面話張口就來,無外乎是憶往昔、看今朝、待來日,最後表示要借著花朝盛會讓犽族知道,靈州百姓絕不會怕了他們。

等他講完,眾人早已迫不及待,鬥花宴在熱烈的歡呼中正式開場,頭一個展示的是清源村。

幾名漢子搬著花籃上臺,幕布揭開,花籃足有一米多寬,紅花似霞,白花賽雪,粉花猶如美人頰上胭脂,含羞帶怯好不迷人。還有浮光錦纏在花籃柄上,太陽一照光華流轉,實在美不勝收。

王得全頻頻點頭,一眾官員均給了不錯評價,清源村人歡歡喜喜擡著花籃下臺去了。

在這之後,陸續登臺的花籃也不遜色。擷芳齋的花籃隨著紅衣女郎一起亮相,女郎素手纖纖揭開幕布,花自然是美的,但更妙的卻是花籃,中間鏤空,由金線織就,花朵盛放其中貴不可言。

王得全的目光只在花上停了一瞬,就轉而黏在女郎身上。原因無他,那女郎的紅衣腰部也是鏤空,露出一截白如羊脂玉的細腰,美麗極了。

展示過後,擷芳齋所獲評價更勝一籌。

終於等到白霧村上臺,秋娘子頭裹布巾,盛裝出席,帶領二娘揭開幕布。

那也是一只極大的花籃,各色花朵嬌艷欲滴,顏色相得益彰,正中由千裏香團成一個福字,更有松枝、竹葉等點綴其間,細細看去,竟沒有一花一葉有枯萎之意。

眾人紛紛讚嘆,王得全眼前一亮:“千裏香盛夏才開,怎麽你的籃中竟有此物?”

秋娘子面帶笑意,掩住眼底驕傲,從容答道:“心誠則靈,為向百花娘娘祈福,盛夏的花也願開在初春。”

“好,這個好,定是百花娘娘授意的。”圍觀群眾拍手稱快,侍衛認出秋娘子身份,附到王得全耳邊低語幾句。

原來她就是那位烈性女子,王得全綻開笑意,一番點評之後才請秋娘子等人下去。

韓郴與有榮焉:“秋娘子她們真有本事,做出這麽漂亮的花籃,那千裏香就更神奇了,這次我們白霧村一定能夠榜上有名。”

虞雁書笑而不語,能夠提前催開夏季花木,秋娘子確實厲害。

誠如韓郴所言,鬥花宴到了晌午,眾人的興致漸漸低了下去,王得全額頭出了一層熱汗,不停暗示簪花郎加快速度。

“五十八號,登臺。”

“嫂嫂,叫到你了。”

韓郴擼起袖子將花籃搬到臺上,眾人一見比之前的小上許多,頓時更加沒趣。

“這是哪個村子,花籃做的這般小氣。”

“誰說不是,真好意思獻給百花娘娘。”

秋娘子隔著人群遠望,虞雁書真的憑著自己參加鬥花宴,倒是勇氣可嘉。

王得全皺起眉頭,正想開口趕人,虞雁書步伐款款上了高臺。

沒了帷帽遮擋,女郎如玉般的容顯露在大庭廣眾之下,眉如遠山,眼似水波,一點朱唇形狀優美,乍看之下,竟有幾分百花娘娘的風姿。

“安靜!”好個標志的小娘子,王得全話到嘴邊,順勢一改,先是喝住眾人,又笑瞇瞇對虞雁書道,“娘子請吧。”

虞雁書溫聲應下,雙手揭開幕布,眾人頓覺異香撲鼻,定睛一看,竟有十數只蝴蝶自花間飛起,翩翩流連,色彩斑斕。

如此一來,眾人的註意力便不再在花籃尺寸之上。且看那花盡態極妍,錯落有致,沒有貪多一味堆砌,而是細細分了品種,越看越覺得不像人為制成,而像天然長在一處。

王得全被美色迷得移不開眼,決定把這花籃納入前三甲之中,臺下忽然想響一道聲音。

“這籃中的風鈴蘭含而未開,並未完全顯露其美,諸位難道沒有發現?”

說話的人是秋娘子,眾人一看果然如此,風鈴蘭最美的地方在於它的花心,沒有盛放確實可惜。

虞雁書不疾不徐,擡起右手,隨著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腕子。

“諸位請看。”

女郎柔美的指尖從風鈴蘭上輕輕撫過,蝴蝶似有感召,爭相追逐在其袖間,方才還蜷在一起的風鈴蘭花瓣竟然次第綻放,露出其間粉藍色的花心,一點花蕊簌簌顫動,恰似玉鈴搖晃。

“妙哉!妙哉!娘子難道真是百花娘娘下凡不成?”

王得全霍然起身,快步走上高臺,離得近了,愈發真切地感受到何為如花美人、美人如花,當即大聲宣布:“鬥花宴勝負已見分曉,這位娘子當屬第一!”

*

夜幕降臨,城內張燈結彩,熱鬧更盛白日。驢車晃晃悠悠出了城門,韓郴面上全是喜氣:“恭喜嫂嫂拔得頭籌,如今百花娘娘廟裏供的正是嫂嫂做的花籃,人人都傳嫂嫂乃是花神下凡!”

虞雁書當眾控制花開,百姓無不驚奇,一致認同她得第一。王得全更是大手一揮,設宴邀她共飲花酒,當場就把賞錢發了下來。

韓郴沾光跟著同去,席間王得全問起虞雁書的身份,韓郴一時情急,搶答虞雁書乃是自己遠房表兄的妻子,堪堪蒙混過去。

虞雁書笑問:“你也相信這等說辭?”

韓郴撓撓臉頰:“蝴蝶易解,嫂嫂可以事先捉了放進去,只是那風鈴蘭的事我卻想不通,只好相信嫂嫂確實得了花神娘娘指點。”

“風鈴蘭本就是開過的,是我調制花蜜將其花瓣粘了起來,待到晌午,花蜜漸漸融化,用手一碰花瓣便綻開了。”

“原來如此,嫂嫂真是玲瓏心思,想出這個法子。”

韓郴知曉其中緣由,對虞雁書更加欽佩。兩人說著話,驢車便駛出了城門,又讓虞雁書瞧見門口聚著群人。

“韓郎君,那裏到底有什麽東西?”

韓郴自知糊弄不過,低聲答道:“那是越老將軍的……跪像。”

說罷,兩人都有些沈默。

虞雁書收回目光,想起越重霄。他已經走了好幾日,不知現在身在何處?抓到疤面賊了嗎?

出城數裏,夜風徐徐,月亮被雲遮住,周遭隨之暗了幾分,一人一馬悄無聲息地浮出夜色,攔在道路中央。

來人面容匿在陰影中,韓郴一望便覺後背發涼,莫不是知道虞雁書得了賞錢,有人想要攔路搶劫?

“嫂嫂小心。”

虞雁書才從刀匪手下走過一遭,如今又遇當日險境,不由得攥緊了手。

攔路之人輕笑一聲,牽馬迎著兩人走來,月亮恰在此時逃出雲層包裹,重新灑下銀輝。

“霄兄!”看清來人面貌,韓郴喜得喊出了聲,“是你,剛才真是嚇死我了。”

越重霄長發淩亂,臉上掛了淤傷,下巴上也生了胡茬,一身黑袍松松垮垮,仔細一看乃是因為前襟豁了道口子,如今全身上下最幹凈的便是腰間那把短刀。

虞雁書松了口氣,一別數日,這人更潦草了。

“霄兄特意在等我們?可有抓到疤面賊?”韓郴跳下驢車,本來想扶虞雁書下來,想到越重霄又停了動作。

越重霄扯了一下嘴角,下頜上的淤青隱隱作痛:“我跟他交了手,可惜還是讓他跑了。”

“你這傷也是他幹的?這個可惡的賊人!”

“沒事,小傷。”

越重霄對韓郴的問題句句有回應,卻始終沒有伸手扶虞雁書一把。虞雁書亦然,端坐車上,沒有半分要下來的意思。

韓郴來回瞅著兩人,直覺這不是夫妻小別之後該有的反應,尬笑兩聲:“算了不提疤臉賊了,反正他早晚會落網的。霄兄你來得正好,嫂嫂忙一天了,你快帶她回去歇息。”

越重霄道:“娘子辛苦了。”

虞雁書道:“郎君辛苦了。”

而後兩人繼續無話,只有韓郴更加尷尬,硬著頭皮扶虞雁書下車,鞭子一揮,驅使驢車速速離去。

“既然如此,我就不打擾霄兄和嫂嫂說話了!”

韓郴走了,留下越重霄和虞雁書面面相覷,最終還是越重霄先開了口。

“走吧。”

虞雁書哭笑不得,她當然知道韓郴在想什麽,只是她與越重霄只是一對假夫妻,實在沒有互訴衷腸的必要。這下倒好,剩下的路她要走回去了。

夜色寂靜,道上幾乎沒有行人,只有草叢中傳出的不知名的蟲聲。虞雁書一個不註意,踩到石子腳下趔趄,愈發想念那駕搖搖晃晃的驢車。

反觀身前這人,步伐輕快,姿態閑適,忍不住沖著他的背影努了努嘴。

越重霄停下腳步,虞雁書悶聲問他:“怎麽不走了?”

越重霄眸色促狹:“沒怎麽,好像聽見有人在罵我。”

“誰罵你了?”

“我自然不是在說娘子。”

“那還不繼續走?”

“遵命,不過我想多問一句,娘子會騎馬嗎?”

虞雁書有些意外。

“你不是說飛雲脾氣不好嗎?”

“我是說過。”越重霄像上次那樣摸出一根失了水的胡蘿蔔,“娘子把這零嘴餵它,它要是吃了,就不好意思不讓你騎了。”

虞雁書將信將疑,接過胡蘿蔔遞到飛雲眼前,原本心不在焉的瘦馬立刻豎起耳朵,張嘴就咬。

越重霄拍拍飛雲的背:“你這沒出息的家夥,這下可不許發脾氣了。”

虞雁書以前騎過馬,不過她畢竟不是飛雲的主人,心裏存著幾分小心。

越重霄見她猶豫,以為她不敢上馬,遂傾身靠了過去。虞雁書只覺得腰上一緊,身子一輕,轉眼便被一雙大手穩穩送到馬上。

越重霄牽住韁繩:“走吧,回家。”

虞雁書伸手按住腰間,咬了咬唇。

那份力度,那份熱意,原來白日在人群中扶住她的人是越重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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